刘廉昌 昭通市人,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曾在中学和昭通学院任教多年,昭通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从事文艺理论、写作学和美学的教学与研究。现为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在《边疆文学》《滇池》等发表文学评论、社科评论、教育教学研究以及小说、散文等著作近百万字。出版文学评论专集《走进昭通文学》、社科评论集《探索与思考》、中短篇小说集《峡谷烟雨》。
凝聚在山间的云海缓缓地起着波浪,闪着银光。太阳神用它的金箭挑起了山头上的雾纱,用它无形的笔给群峰之巅涂上一抹淡金。群山巍峨,蜿蜒起伏,像大海掀起排空的狂澜,直奔天边。乌蒙山啊,神奇如画,仪态非凡!
晨光穿过杉林,把它的光影投射在山中这间小茅屋的窗纸上,太白金星凝视着这个小窗户,似乎在说:“孩子,醒来吧!”
“青凤!青凤!”酣睡中的严俊发出梦呓。红艳艳的太阳快要落山了,他拣了一大背柴,正要回校,一只毛绒绒的孤狸向他急速跑来,到他面前停住了,抬起头来哀怜地望着他,后面有猎人追来了,他赶紧把它放进背兜,面上搭上一点柴。背回宿舍来,倾刻间它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姑娘,穿着古装衣服,梳着鸳鸯的发髻。他叫她“青凤”,她点点头,他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亲吻……
阳光像青凤的指尖,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他的嘴、鼻子和眼睛,他苏醒了。青凤不在了,半边薄棉被揉皱在胸前。他感到甜蜜而又怅惘,仰面看着屋顶,屋顶上到处是尘土吊吊,还有些细密的蜘蛛网。通向厨房的那扇小门上空,一个大蜘蛛放长了它的丝,垂悬下来了——这是有客人到来的兆头。“谁会来我这里?”他想“是织女、七仙女,还是嫦娥!不,嫦娥不会来,她不喜欢人间,织女和七仙女也不会来,他们都不喜欢我,我是个出身不好的村寨教师——她们喜欢出身好的。只有青凤会来,他自嘲似地想,边想边起身。柴快烧完了,今天得去打点柴,这才是不容你想不想的事。
这是个星期天的早晨。高山顶上空气清凉,阳光明媚。他背起背兜,拿起砍刀和绳索走出宿舍,眼前是一幅古朴的图画:园园的长满杉树和松树的青翠的山峰包围绕着学校。那是教室 ——石基、白墙、瓦顶,一排三个大窗,窗顶呈尖角形。这间房子在这大山中是别具一格的,据说过去是一个洋人的教堂,一个法国传教士远渡重洋来这里传教。不论他为什么,那毅力也真够惊人的!“他一个人能这样,我一个人就不能在这里向这些苗家孩子传播文化的种子吗”?与教堂形成直角的就是“办公室”、宿舍、厨房三位一体的一间茅草房。学校附近的山坡上只有一户人家,一位双目昏暗表情木然的苗族老大妈长年累月坐在茅屋门前,捻着线砣纺织手工毛线或者绩麻,岁月像她手中的麻索一样,悄悄溜走了,溜进了她身旁的麻蓝兜里;那位身穿麻布褂的苗族老大爷从早到晚朝朝暮暮默默无声地在山坡上独自劳作,挖地,下种,收获,太阳和山风把他的皮肤铸成了古铜色。好一个男耕女织的“世外桃源”!
山林里静悄悄的,间或传来阳雀的叫声,显得非常清脆。阳光一束一束地投射下来,光波和树影构成了美的旋律。他挥动砍刀,砍着树上的枯枝,渐渐地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背心也发热了。他揩揩汗无意间回头看了一下山下的学校。哎呀!奇怪!怎么灶房顶上冒烟了,那一缕缕青烟,轻柔地缓缓地上升,上升,在蓝天的映衬下,它像一个身段苗条的披着青纱的少女在扭着纤腰起舞,那么轻盈,那么优美!那么富有诗意!“还欣赏什么?恐怕是火塘里的火子把什么东西惹燃了,快回去看看”。他想。
他赶紧背着柴下山了。推开灶房门,他楞住了:砂锅里焖好的饭已发出诱人的香味,桌子上的两个碗里,一个盛着切好的洋芋丝,另一个碗里装着红通通的辣椒丝,一位穿着白衣身材苗条的姑娘正侧向着门在洗菜。听见门的响声,她回过头来。啊!那是一双惊惶失措的晨星般的眼睛,那微带点蓝色的眼仁,如青水般的澄沏;那雪白的皮肤跟一般苗家姑娘大不相同,一瞬间又变成了蔷薇般的嫩红。他呆住了,不知所措,忘了放下背上的柴,连握着门扣的手也忘了放下来,就在这一瞬间,她从厨房后门轻轻地飘走了……
“这是梦吗?”他想着,不,不是,眼前的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哎!我怎么忘了看看她是从哪里走的。”他抱怨自己。这天夜里,他失眠了。好几天,他从近到远,穿密林,跨深涧,寻觅她的绿影,然而没有寻到。“我真的遇到狐狸精?”他迷惑不解。
又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天晴得很好,蓝晶晶的天上没有一缕云彩,他又去打柴。奇怪!在他前进的路上,每隔一段就拾到一小堆柴,没有多大工夫,就快拾满了一背兜。他不时前后左右看看,就在某一瞬间,他似乎看到远处蓝天上出现了一小朵白云,定睛一看,在那边山上出现了一个姑娘的身影,是她!他背着柴大踏步地追上去。当他到达那个山头时,“白云”飞走了,他失望地正想往回走,可是“白云”又在那边山头上出现了,他又奋力追上去,一直追过了几个山头。早上起来,连一口水也没喝,又背着大半背柴,他感到腰酸腿软。正想往回走,“白云”又出现在前边山头上——要经过一段险路才能到达的山顶上,他咬咬牙,不顾一切地追上去。这段路真险,一边是岩壁,一边是深沟,小路只有一尺来宽,好几个地方要手攀脚蹬,一步一步地移动,才能过去。他慌乱,急迫,各种奇妙的幻想和猜想都出现在脑海里,他巴不得一步跨过这段险路,一把揪住那朵美丽的“白云”。他气喘嘘嘘,汗流浃背,就在这段路上,背兜上的柴挂在岩壁上,他猛力一挣,失去了重心,脚一软,眼一黑,跌下了山沟,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早晨,他醒来了。经过一夜的搏斗,他的烧退了,“这是梦,还是现实?难道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在努力地回忆着。他转动了一下身体,右肩右臂感到非常疼痛;他摸摸头,头上缠着布条。看来,自己真是跌到山沟里去了。那我是怎么回来的?谁把我救回来的?那天见到的“白云”是不是幻觉?这时他更清醒了,背心已被高烧的汗水湿润,凉丝丝的贴着脊背;口很渴,希望喝一碗白开水。然而和他作伴的只有这笨拙的木床,陈旧的方桌。强烈的孤独感袭扰着他的心!“前几天的情景,想是因为《聊斋》给自己留下的映象太深,产生了幻觉。然而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多么希望这幻觉能持续得长久一些;如果是梦,也希望这样的梦再来顾我”。他想着。
通往厨房的那道小门开了,只轻轻地“吱”了一声,几乎听不见。哎呀!“梦境”怎么又出现了!?她轻飘飘地走来,眼里闪着泪光,春水般淡蓝的眼睛越发显得动人多情,两颊似初开放的蔷薇,颈项似雪堆玉琢。他更加看清了:她的鼻梁较高,纤巧的嘴唇似欲语又止的样子;苗家打扮,穿着接上蓝布袖子的白麻布衣,白麻布裙子的边上有几条波浪似的花纹;发式有点特别,一条浅棕色的粗辫子从肩上搭下来拖在面前那隆起的胸脯上。她两手端着碗,碗里冒着热气,走到床前,坐在床边上。她用调羹在碗里舀了一下,放在自己嘴边吹了几口气,随即送到他的嘴边,她的嘴微微张了一下,似乎在说:“吃吧!”他张开嘴承受了她喂过来的东西,心想:“是毒药我也愿吞下。”啊!不,不是毒药,是稀饭,熬成清糊糊的稀饭,这时对他来说,这似乎是琼浆玉液,润润的,甜甜的,从嘴里甜到心里。他呆呆地望着她,像一温顺的孩子似的望着母亲,乖乖地承受着她喂来的每一勺稀饭。她的动作很轻,他看清了她那白晰的手背,他很想摸一摸,但他不敢,怕惊走了“梦境”。然而,这是梦境吗?他看见了窗纸上斑驳的光影,听见了林间阳雀叽叽喳喳的叫声,看清了宿舍里的每一件物品。不,这不是梦境,却胜似梦境!
“你,你是谁?”他问。
“……”她笑了,那是荡人心魄的笑。她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指指他指指窗外山那边,比划了一个摔跤的动作。
“你从哪里来?”
她摇摇头,又笑了,妩媚地笑了。
二
十九年前的一天,北风在呼啸,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山山岭岭。小教堂里一群的信徒们咿咿唔唔地唱着赞美诗。祷告结束了,人们纷纷走出教堂踏着积雪回家去了。一个面目端庄的苗家姑娘依然冥目跪在神父面前,人们走了,她睁开了眼睛,虔诚地望着传教士,叫了一声“神父!”传教士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说:“起来吧,上帝保佐你!”他们拉着手进了房间,拥抱在一起……
这个苗家姑娘怀孕了,一时议论纷纷。
第二年,苗家姑娘在生产时离开了人间,她留下了一个又瘦又小的女婴。她脸色白晰,眼睛微现蓝色,头发略带棕色。她是个杂种,是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她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姑娘的父亲给婴儿随便包了几块破布,便把她丢在猪圈里,打发她“转去”。“奇怪的是,这个瘦小的婴儿叫了一个通夜并没有转去”,姑娘的母亲听她叫得可怜又把她抱了回来。她活下来了!
她没有进过学校,也从没有过社会交往,因为她既是杂种又是私生子,人们鄙弃她。她没有下过山,不知山下是什么世界,发生过什么变化。除了和外公外婆接触外,可以说她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人。
然而她毕竟是人,而且是一个身体健康的女人。这年,原来的那位老教师调走了,这所学校来了位年轻的男教师,她从窗户中窥见了他。她听到了他教学生朗读时那宏亮的嗓音,她看到了他领着学生做操时那新奇而和谐的动作,——虽然她并不知道这叫什么,她也看到他背柴下坡时涨得通红的脸和一串串的汗珠,她还听到了他烧火做饭时被烟子呛出的咳嗽声。她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不可抑制的感情——她很想接近他,但又有一种本能的畏惧。这种矛盾折磨了她很久的日子,而青春的渴望与追求终于战胜了畏惧心理,她迈出了勇敢的步子。
三
严俊进入了他的人生旅途中这一段似梦非梦的生活。她的伤逐渐痊愈了。当他没有获得爱情时,他幻想爱情,渴望爱情,而当爱情降临时,他紧张而颤粟了,可怜的人啊!蓝眼睛姑娘却不同,当他没有拒绝她喂去的第一口稀饭时,她的紧张和颤粟便逐渐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热情和大胆。
夜静更深的夜晚,姑娘轻轻推开门进来了。有时,她默默地坐在他身边,看他批改学生作业,他不时抬起头来看她一眼,这时她就对他含情地笑一笑。有时,她给他补衣服,细针密线专心致志地补着,倾注着满怀深情。有时,她给他烧水,让他工作时能喝上一碗热开水,临睡前能用热水暖暖脚。她不知道世界上曾经有过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爱情,也不知道骑士美人下跪求婚的爱情,更不知道大街上拥抱接吻的现代爱情,她甚至不知道“爱情”这个词。她只要守在他身边,他不赶走她,她就觉得慰籍和温暖。不过,她心里有一种隐密的欲望在增长,而且愈来愈强烈,她也不明白自己的欲望是什么,只是觉得想和他更加接近,更加亲切,更加……
而他呢?每当他一看到她那动人心魄的美丽的浅蓝色的眼睛,看到她那纯真的从心底发出的笑容,他就感到甜蜜。虽然她不懂他的语言,她只会用两个简单的动作——点头和摇头来表达意思,可是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优美,那么楚楚动人。她露珠般的纯洁和晶莹!他读过书,他知道各式各样的爱情。他想拉着她的手到山路上密林中去散步,他想玩玩她那浅棕色的发辫,他想亲她那白晰的面颊,他想吻她那纤巧的嘴唇,然而这一些,他都只敢想,他不敢轻举妄动,哪怕是一个小动作也不敢。他怕,好像四周都有监视他的眼睛,只要一动,马上就会被抓起来,就会出现不堪设想的后果。因此,他唯一敢做的就是凝视她那美丽纯洁的蓝眼睛。当他接受这不明身份的姑娘喂来的第一口稀饭时,这种莫明的恐惧便开始咬啮他的心。
这是放学后的一个下午,山头上的一块空地上,一些半干的树枝架在一起燃烧着,烟大火小,严俊鼓着嘴巴一口接一口地吹着,烟子薰得他眼泪直流,他揉揉眼睛又接着吹,火燃得大一些了。他的身旁并排放着两个背兜。他从一个背兜里拿出几个洋芋塞到火里去。风来了,火越烧越旺,火堆上空的青烟又变成了淡淡的一缕。这青烟像轻风中飘逸的裙裾?像“飞天”的飘带?像绝代佳人的秀发?不,都不像,还是像她那活泼的腰肢。“让她站起来比一比,像不像?”他回头一看,啊,她不在了,哪儿去了?刚才都还坐在这里的嘛!他想喊她,可是她没有名字。他站起身来,四周望了一下,不见,他把手做成话筒;叫:“喂,喂”没有回答。“她真像青凤一样,转眼间又不在了。”他自语着。正在纳闷,“朴”,一个东西打在身上,落在地上。他仔细一看,红肉肉的一颗“宝珠”,有鸽蛋那么大,在地上溜溜转,“宝珠”停住了,他拾起来一看,哦!原来是一颗鸡血李!“朴”又打下来一颗。他抬头一看,她坐在一棵弯弯的树枝上望着他“咯咯”地笑,笑得那么天真烂漫,紧接着,只听见“噼噼啪啪“一阵响,一些树枝从树丛中落下来,严俊赶快把它们拾到火堆边上来。柴已经很多了,他招呼她下来,她像猴子似的灵巧,从树枝上回到树干上,轻灵地梭了下来。离地还有五六尺高就纵身一跳,他怕她摔倒,赶紧伸手去接,没接稳,两个人抱在一起摔倒在地上了。她们爬起来,脸红了,开怀地笑了。严俊闻到了洋芋烧焦的气味,赶紧找根树枝去扒。一转身,她又不见了。他不再找她,扒出个烧熟的洋芋开始拍灰。他正想吃,背上被轻轻地拍了一巴掌,一回头,她已蹲到身后,手里拿着几朵鲜花,有红的,有紫的,有白的。她把花给他,指指自己,低下头来,要他插上去。他摸到了她那柔软的浅棕色的头发,心里朴朴的跳。她抬起头来,面上那娇羞的“蔷薇花”和头上的野花相映成趣,那淡蓝色的眼睛里活泼泼地、闪耀着青青的光彩,流溢着快乐的神情,那迷人的笑靥如美酒一般注入他的心头。“她多美啊!她像谁?”他想。“像西施吗?不像。西施是道地的中国古典美人,她没有这种野性;像海伦吗?也不像,海伦是洋气十足的,没有中国姑娘的气质。她就是她,我的蓝眼睛姑娘,我给她取个名字,我的青凤。”他看着她出神了。她从她的背兜里拿出几颗“红珍珠”——鸡血李,拿起一个一掰两半,先往他的嘴里塞一半,再往自己嘴里塞一半。真甜!从嘴里甜到心里。
他们在山上拣到了一些山棠菌(鸡枞),他从山泉边打来一小锅水,架在柴火上烧,再放上一点盐;她把山棠菌在山泉里洗干净了,分成小块煮在锅里,一会儿,山棠菌发出了清香。洋芋烧熟了,把粗皮刮去,像一个个黄生生的金球,山棠菌煮好了,用两根小树枝当筷子,他们快乐地有滋有味地吃起来。他们似乎成了乌蒙山的亚当和夏娃。
正在吃着,她忽然抬起手来指着远方。他一看,哦!那边来了一队人,二十多个排成一行缓缓地走着。近了,更近了,他们都看清了,那些人一个个都背着大背的东西,好像有的是粮食,有的是蔬菜。到了他们坐的这个小山脚下的山路上了,他看清了那队人当中有好几个人戴着眼镜,后面还有一个背枪的押着。他们默默无声地从山路上鱼贯而行,无声地走过去了。严俊知道,离他们这儿二十多里的地方,有一个劳改农场,听说是两年前才建立的,这些人大部分是右派分子。
看着这些人走过,严俊的兴致一下子低落下来了,他放下了吃剩的洋芋,放下了“筷子”,神情冷漠地坐着。她发觉了他的变化,摇着他的肩头,用疑惑不解的眼光看着他,似乎在说:“你怎么啦?你怎么啦?”他摇摇头。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们各人悄悄地回到了自己住宿的地方。
这天晚上,姑娘又来陪他,看他备课,她指指他手中的唯一的自来水钢笔,表示想要,他把钢笔放在她的摊开的手心里。姑娘欣喜地从怀中拿出一块织着菱形图案的麻布披肩双手捧献给他,他伸出手去接。在披肩下他们的手接触了,他触电似的颤抖了一下,想要缩回来,而姑娘的双手抓住了他的左手,那是一双温暖而丰满的小手,他胆大妄为地握住了它。姑娘的眼里现出了热烈的光彩。当他放开她的手时,她握着他赠送的钢笔,满怀抑制不住的兴奋跑回家去,把钢笔贴在心口上,直到深夜才朦胧入睡。
四
他坐在那个进入学校这片土地的山口上迷茫地望着群山。群山,是那样地姿肆、狂暴,它随心所欲地扭动着身躯,变幻出各种姿态,谁也不能改变它的意愿;群山,是那样的威严、肃穆,尽管人世沧桑,历史巨变,它对于人世的欢乐和痛苦都无动于衷;群山啊,是那样的峻峭凶险,令那些要想翻越它的人愁容满面。
他刚从大队部开会回来。大队干部对全大队教师进行教育。“你们要老老实实接受改造,要好好改造好自己”。这重复了几百遍的话,像一面破锣在他的耳边接连不断地敲响,震得他头痛心烦。“我该怎么办?我将怎样对待她?”他明白,当她双手把那块花披肩捧献给他。“她期待我的是什么?我这样的人能够带给她的是什么?”他陷入了痛苦和矛盾之中……
这是难得的一个月明之夜,月光透过窗户投射在小茅屋的土地上。他没吃没喝躺在床上,也没点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箱”,是啊,这是深秋的严霜,他感到一阵阵寒冷。
门轻轻开了,她轻轻飘了进来,他警觉地坐了起来,她挨着他坐下。青春女性肉体的温馨刺激着他的感官,他的一支支神经纤维颤粟起来。山风撩起他的鬓发,掠着他的脸,毛绒绒痒苏苏的。她丰满的小手一下放在他的手背上,烫乎乎的。他们都紧张起来。她感到了自己激烈的心跳,胸腔似乎都快要承受不住这颗心的压力了。她丰满的胸脯不停地起伏,呼出的热气燎在他的脸上。他出神了,呆呆地,似乎忘了一切,他多希望他们从此就像这样变成两尊石像,永远永远这样!
然而她不满足,她猛然站起身来,“刷”地脱下自己的上衣,赤裸着站在面前。天哪!这是一尊活生生的维纳斯,月光下的维纳斯!他吃惊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是一首冰清玉洁的诗,是一个迷人的梦,是一支美妙的乐曲。黑管轻轻吹奏着,奏出了甜甜的缓音,如田野上的轻风拂动着柳枝;乐师的巧手在拨动着大提琴的主弦,弹出了这主旋律的节奏;单簧管、双簧管、小号伴随着小提琴一起鸣奏了,奏出了富有弹性的两座高峰;第一小提琴单独演奏了,在她乳尖上奏出了嫩红的颤音;整个乐曲如行云流水似的止于她的双肩。她痴痴地望着他,嘴唇微张,他感到她双眼里那激情发出的闪光直射向自己。
她期待着,期待着,期待……
而他,在一瞬间,千万种莫明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他猛然一下子低下头来,把脸紧紧地埋在两只手里。
许久,许久。当他再一次缓地抬起头来时,她已经消失了,青烟一般地消失了,只有月光惨淡地照在床前。
从此,她再没有来过这里。过了一个学期,他也被调离了这所山村小学。
尾声
经过了一年内心感情的冲击,也经过一年的理智的思考,他重新鼓起勇气要去寻回昔日的梦境。一个星期天,他一口气爬了五十多里山路,来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山村小学校。他问接替他的那位老师可曾看见蓝眼睛的苗家姑娘,那位老师摇了摇头。他径直找到姑娘家里,对那位苗族老大爷比比划划说了很久,老大爷摇摇头,像看着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那样看了他一会,默默地走了。
他失魂落魄地,高一步、低一步地下了山。
炊烟又升起来了,青纱似的炊烟,袅袅婷婷地炊烟,如少女的纤腰一般的炊烟。她的倩影在青烟中显现出来。她回过头来,脸色惨白,清水般的蓝眼睛里闪着泪光,她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向他露出由衷的微笑,他急速地跑上去,牵着他白晰丰满的小手,低下头去向她忏悔:“饶恕我吧!”她挣脱了他的手轻飘飘地飞上了天去。他大声叫:“我的青凤,你回来呀!”可是她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多少年来,他总是在这样的梦境里看见她,醒来时,悔恨和痛苦便蹂躏着他的心。
,是昭通党委、政府联系昭通和外界作家、艺术家的桥梁和纽带,是宣传和展示昭通文学艺术的平台和窗口。创作中心位于昭阳区城南凤凰山麓,占地11亩,院内花木扶疏,鸟语花香,环境清幽,建有昭通文学陈列室、昭通书画展室、《水墨暖乌蒙》中国著名作家和诗人书画展室、创作室36套及其他配套措施,主要职能是培训的基地、创作的中心、交流的窗口、展示的平台。开办官方《昭通创作》微信公众号、微博、博客,刊登昭通和昭通籍文艺家优秀文艺作品,或其他文艺家关于昭通题材的优秀作品。本平台所发文章不代表昭通文学艺术家创作中心的观点,文责自负,严禁抄袭。微信号:ztcz6699 QQ群:367953025 投稿邮箱:ztwycz@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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